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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不亂則不興,不破則不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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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馬緩行, 在酣暢淋漓地發洩,將這些年的苦水一吐而盡之後,燕攸寧的身體愈發體力難支, 她朝旁靠住了霍西洲的肩膀。

而霍西洲也反擁住她, 覺得她身子顫動發冷,便拾起腳邊堆疊的薄毯抖開給她罩落。

毛毯雖然薄, 但因為絨毛密實還是顯得重了些,燕攸寧立刻有所感覺。面對此情此景, 她也不禁回憶了起來, 當年還在馬場的時候, 他還是她身旁那個卑微而沈默、三棍子打不出一個屁的馬奴, 連為她蓋一張這樣的毯子都束手束腳不敢逾矩。

時如流水,一切大有不同。

燕攸寧會心而笑, 忍不住溢出了一聲咳嗽。

咳了幾下,嗓子卻越來越癢了,又連連咳嗽了七八下。

霍西洲立刻俯下身來看她, 燕攸寧的小臉掛著蒼白,蘊紅的那雙明麗的桃花眸春水濫濫, 宛若受傷的小麋鹿眼般瑩澈而可憐。

“著了風寒了?”他開始自責, 他的專註和低級的意志力, 令她受了大難。

燕攸寧咳得眼淚汪汪, 分明一副受了大難的淒慘樣子, 但嘴角卻是往上揚的:“小事罷了, 今天還是開懷的, 早該這麽做了。”

霍西洲心念浮動,道:“為何從前不做?”

燕攸寧幽幽笑道:“是因為你呀。”

就在霍西洲握住她小手的大掌霍然收攏之際,又聽她燦爛一笑, 道:“沒有你的話,那就怎麽過都是一輩子,有你的話,我才想過好一輩子。”

“我可能就是為贖罪而來的,就是這樣。”

霍西洲受到了極大的震動,望著懷中女子恬靜姣好的面容,震得說不出話來。

他再一次收緊手臂,嘴唇碰了一下她的額頭,以無限溫柔極盡低回的語氣,告訴她:“阿胭,這般說開了也很好,今日之後你是我的長淵王妃,與國公府不再沒有任何瓜葛。我會盡我所能護你。”

“嗯!”燕攸寧重重地點頭,伸出小手回抱住他的脖頸,在霍西洲的臉上響亮地“吧唧”了一口,塗了一圈小巧玲瓏的口水印兒。

看她如此天真滿足,霍西洲心中卻百感難言。

尤其是今日,在聽到她那一番話時,他既震驚,又憤怒,當場就有失去理性的控制在夏國公府拔劍殺一人為她撐腰雪恨的沖動。

燕昇之虛偽詭辯,盧氏之假意無情,衛氏之狠毒潑辣,燕夜紫之陰歹尖刻,足成一鍋亂象。

而她從前就是在這樣的淤泥汙淖中成長了十二載。

可正因顧慮到那時她曾經成長的家,她不作要求,他無法下這個決定。

更令他聞之痛心的,是她以那樣故作輕松的口吻向他說明,其實她生育不了子嗣。她被人強制地剝奪了屬於女子天性賦予的權利!

難怪,她曾與李萇夫婦多年,膝下並無一子半女,甚至連懷孕都從來沒有聽說過。他從前只以為或是李萇的身體有虧,或是李萇根本不愛她,李萇奪走了他一世唯一愛的珍寶,卻又在膩味了之後對他可望不可即的月光棄如敝屣。他是今天才知道,原來從前,只是她將自己困在燕氏的亂局裏,自以心為形役,畫地為牢。

其實倘若他上輩子早一點成為長淵王,根本不會讓她成為李萇之妻,做東淄王妃,原來也不過只是頂著一個頭銜罷了。

前世之事,俱如雲煙。

……

霍西洲帶燕攸寧離開國公府後,燕昇獨自一人走了回去,心中卻是驚雷連連。

適才燕攸寧說了那一番話,不斷地在燕昇腦中回蕩,起初,他是震愕於這麽多年來這個白眼狼竟就是如此看待自己,後來,燕昇捕捉到了一句話,那就是夫人看到的幻象中,她說了一句話。

那就是,殺了阿胭也不能帶走女兒阿墨。

難怪夫人不肯告訴自己。闔府上下,乃至整個長安,現如今都知道誰才是他們親生的女兒,尤其盧氏乃婦人,人們對婦人愛護子女的道德要求只會更高,因此她這一番話,將自己親生女兒視同不顧,傳出去必要鬧一個冷血殘忍的名聲。在這之餘,只怕還都要心疼燕攸寧,斥責他們夏國公府一家。

而燕昇也是第一次如此直接地感受到,他一直以為夫人是一個完美的道德者,處置一切事情都公允,今日也在他的面前,露出了虛偽的獠牙。他的端莊賢淑的夫人,看起來光風霽月,德行從無汙點,原來心中也藏有這樣的陰私。

燕昇閉了閉眼,擡手招來府上的下人,具體詢問今天蘑菇中毒事件當中所發生的一切事情,包括他們神志不清時種種荒誕可笑的狀態行徑。下人懷著恐為家主滅口的恐懼心理,盡可能挑選不那麽緊要激烈的場景描繪。但饒是如此,燕昇的心頭還是掀起了一股驚濤駭浪。

這股駭浪,不只來自於他完美無缺的夫人,更來自於從小接受夫人教導的女兒阿墨。

每個人心中都有私隱,但不會所有人都把自己最心底的陰暗面剖出來明晃晃地拿給人看,而那毒蘑菇恰恰就有這樣的刺激作用。夫人雖然在兩個女兒的選擇上,出現了道德瑕疵,但畢竟阿墨是她親手養大,至於阿墨本人,言辭卻極盡侮辱激烈,甚至到了歹毒的地步。

這是怎麽回事,他聰穎活潑的阿墨,緣何會變成了今天這副模樣?

燕昇百思不得其解,內心當中除卻意外,竟湧上來一絲恐懼。

……

燕攸寧與霍西洲回府以後,夫妻倆人先是沐浴凈身,將身上從國公府帶回的汙垢都擦洗幹凈,隨後雙雙倒入床帷。

燕攸寧的長發盤成了發髻還沒有散開,壓在腦袋地下咯得不舒坦,霍西洲側身稍擡起頭,手替她將勾住碧玉簪的蓬松青絲解開,任它們自由鋪陳於枕上。燕攸寧的頭發有股難言的芬芳,宛如一盞純凈的清酒,不濃烈,卻引人醉。

不管什麽時候,他都愛極她身上的香氣,一條臂膀環成圈抱住了她的頭,自上面親吻她如雲如瀑的長發。

燕攸寧閉目享受了片刻,這種寧靜是兩輩子都難有的時刻,只有霍西洲的時候,她無時無刻不在攜帶的那種提心吊膽才會消弭,才有這種心安的感覺。

“阿胭。”霍西洲親吻她的長發的間隙,道,“我從西夷請來的大巫不知能否治你的眼睛,但他行醫多年,認識無數怪醫,若是連大周皇室太醫院的院首都無法治你的眼睛,那麽我們只能另求偏方了。”

燕攸寧點了點頭,“嗯。”

誰會對光明沒有渴望呢?

她說了,以前是想得過且過,行屍走肉也是一生,而一生對她這個活了兩世的人而言過得很快。而現在,她想要過好這一輩子。她想恢覆對世界的認識,想重新擁有五色,想再一次看見霍西洲。

答應了之後,燕攸寧很快想起了一件事:“王爺。”

“嗯?”

“我記得,好像就是在這個時候,西夷人該來長安朝覲了。”

燕攸寧仔細回憶了一番前世的情景,確定,應該就是在禾豐初年,西夷使者入京都。

霍西洲與她不約而同地想到了一處,“能為你治療眼睛的那位大巫,就藏在此次隨西夷入覲的使者當中。”

燕攸寧方才聽他說的是“請”,有些好奇:“你們早就談好了?”

但身旁卻短暫地沒有聲息,過了片刻,才聽霍西洲說道:“不,等他到了長安,我將他抓來給你看病。”

“……”長淵王辦事自有他的風格。

“但是,”燕攸寧也側身過去,忽然就伸出手抱緊了霍西洲的肩背,將整個人貼在他的胸口,在他的懷中猶如歸巢的小鳥棲息,“你可還記得,前世,西夷妄圖挑戰大周,他們用我身上的一塊貼身玉佩為引,引起大周與西夷雙方勇士的爭奪,而就是在那一場,你被李萇……”

霍西洲倏然垂下目光,打斷了她的話:“阿胭,你是怎麽知道的?”

他記得當初他在洞房裏並沒有說這句話。

他那時只覺得,前塵已了,李萇已經死了,在人身後編排,不是君子所為,何況洞房花燭時分,燕攸寧已經是他的王妃,他更沒這個必要。

燕攸寧的臉色瞬間凝滯,過了好半晌,才幽幽道:“是燕夜紫對我說的。”

霍西洲猜想,上輩子他既然死了,那麽奪得天下的無外乎兩人,一則是左仆射,一則是周驃,而燕夜紫則是周驃之妻。

但霍西洲依然感到奇怪:“她為何要對你說這些。”

“可能是人之將死吧,她對我也沒了什麽顧忌。”燕攸寧自嘲一笑道。

霍西洲的臂膀收緊,露出吃驚的神色。但他很快意識到,自己不該吃驚。

不管是誰得了天下,他們都會對這個二嫁賊佞的前皇後不得善了。看來,阿胭應該受了他們利用,當初她身旁那個給自己送相思之物的名叫秋雯的婢女,是受人買通。怪他當時一心狂喜,被她竟愛著自己這種虛無縹緲的謊話所欺騙,沒有細思當中的蹊蹺。

燕攸寧又沈默了一下,前世的事還是輕易過不了,她嘆了口氣:“我死了呀,夫君,我和你一天死的,而且也是喝的那杯一模一樣的毒酒。”

是她犯了蠢,想來,如果不是她聽信左仆射的誘騙,如果不是她懷疑霍西洲娶她蓄意報覆,最後的結局定會有所不同。她的一念之差,鑄成了無可挽回的大錯。

“我想,臨死前的時候,我應該是覺得,我是你的妻子吧,所以選了飲鴆自殺。”

難言相信,燕攸寧的眼眸烏溜溜的,卻什麽都無法看見,她看不見霍西洲此刻俊臉上微微扭曲的肌肉,隨跳動的青筋抽動了數下,震驚散去之後,他只能用力抱緊她,將臉埋入她濃密的烏發間,嗓音低沈而陰郁:“不要攔我,我必殺東淄王側妃。”

燕攸寧道:“我這麽說不是偽善,但是,大局為重,現在不是明著開罪於李萇的時候,夫君,你還需要幾年的時間,等這天下按照它既定的走勢,如同前世爭儲一樣再次大亂。不亂,則不興,不破,則不立。”

她摸到霍西洲發涼的掌心,揉了揉霍西洲堅實的不可撼動的腕骨,低聲道:“你放心,這一次我絕對不給你扯後腿的。”

“想要天下,那就去要,天子將崩,宗室子弟沒一個如你,亂世勝者為王,各憑本事。我會永遠陪著你的!”

這樣的話,溫柔而有力。霍西洲的心臟急促而劇烈地搏動,令他整個人血脈賁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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